2011年8月29日 星期一

白色的歲月 變色的我 (1) 姚念慈

白色的歲月 變色的我 姚念慈 2000.11.22 刊於中國時報浮世繪版

三十四年前,我的城堡一個充滿著歡笑、美滿、幸福的家,在瞬間全毀了,它的災難不是天災,而是政治迫害,也就是當下大家耳熟能詳的『白色恐怖』。身為一個白色恐怖受害者家屬的我飲恨吞聲,經歷那種膽練回分的驚恐、心肺具焚的傷痛!至今仍無法在物換星移後得以撫平。

母親在當時被尊稱『沈大姐』

父母親都是新聞工作者,父親是前新生報的編輯,母親則為同報社的記者。在當時女記者是少之又少,母親卻是為佼佼者,提起她,人人都會豎起大拇指,並尊稱她『沈大姐』;她熱心助人,對那些剛出道的記者特別關照,帶著他們跑新聞。母親的新聞是絕無『獨家』,只因她怕才踏入社會的同事『獨漏』新聞而遭報社不予重用。逢年過節時,她更邀請她們到家中過節,母親總說:『這些叔叔們都是離鄉背井、獨自到台灣來,逢年過節家裡都在團圓,而他們卻連頓飯都沒得吃(當時是年節,飯館都休業),多可憐啊!』這就是我的母親,永遠懷著『人飢己飢』的心情關懷人群。

一日,有位自稱是二姊同學的女孩子,打電話到報社給母親,告訴母親說:『念璋生病了!高燒不退。』二姊是早產兒,身子骨一向單薄,體弱多病的她遠行至台中讀書,母親是千萬個不捨,總是牽腸掛肚,常叮嚀她要多加保重,更要她準備考插班考,希望她能回台北就讀,以便就近好好為她調養身體。那通電話,使母親心中忐忑不安,向報社請了兩天的假,帶著我前往探望二姊。

坐上當時最快的火車(坐臥兩用的火車。當時的火車很慢,到台中要坐六個多小時),母親懸著一顆心,擔心二姊的病情,時而祈禱,時而嘀咕自己懷孕時太忙太累而造成了早產,害得女兒為此而受苦受罪。言中對自己的責難甚深。母親深鎖眉頭,眼角泛著淚光,我知道她真的很擔心二姊!

那位打電話到報社的藏鏡人居心何在?

下了火車,走出月台,攔了輛計程車,就迫不及待地衝往靜宜文理學院,進了學生宿舍,找到二姊的寢室,卻不見二姊的人影,母親緊張地猜測說:『一定是緊急送醫囉!可別出什麼差錯啊!主啊!保佑她吧!』我說:『媽!先別急,我們問問她的同學。』因逢星期六,寢室中剩下寥寥無幾的同學!『念璋啊?去看電影啦!伯母!你們到前面的會客室做一下吧?電影也快散場了,她快回來了。』我真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,急著問:『看電影?她不是生著病還發著高燒?』只見那位同學搖著頭,一臉茫然的回答說:『她確實是好好的呀,真的,不用操心啦!』我百思不解的是那位打電話到報社給母親的藏鏡人居心何在?玩弄著一位母親的愛於掌心,讓母親從接到通電話的那一刻起,就茶不思飯不想!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過火。但母親一聽二姊平安無事,心中只有無限的感恩,終於放心中的那塊石頭,安心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,我知道她真的累壞了,從昨天接到那通神秘電話,她徹夜未眠,我看著書,安安靜靜地坐著,等待那個看電影看得很過癮的二姊回來。

長廊的盡頭響起了腳步聲,談笑風聲的二姊在一群人中出現。母親站了起來,一個箭步衝向前。明知她沒病也沒燒,仍說:『來,讓媽媽好好看看妳。』二姊十分驚喜,因為老媽一向是那個從不請假的超人記者,雖她有時南下跑新聞,若路過台中,在時間範圍許可之下會去看二姊。但總是來去匆匆,今天,因帶了我這個小跟班的,二姊自然知道,老媽一定是休假特地來看她。她感動地擁抱母親,母親更緊緊擁抱她。

最後的晚餐

已近晚餐時刻,母親決定帶我們去吃個小館子,給二姊補補身子,再找加旅館住下,二姊可以與我們住旅館,訴訴母女的貼心話,對母親的安排,我們都十分贊成。母親選了一個北方小館,並點了清蒸牛肉湯(母親常說牛肉是最好補品),二樣家常小菜與一盤炒青菜;當我們愉快吃飯話家常時,餐聽得大門推開了,三位不速之客進入,其中一位正是我們熟到不能再熟的調查局謝小姐(她常來家中走動),另兩位則是從未謀面的彪形大漢,母親放下碗筷,與謝小姐走入化妝室。當時我們姊妹倆沒有感到任何異狀,仍吃著飯,至母親與謝小姐回到餐桌上,母親卻不再拿起碗筷,只靜靜地望著我們若有所思地。

『媽咪!再吃點!我聽妹妹說為了那通怪電話,妳擔心著我,寢食難安,來,我為妳夾菜,喝點牛肉湯補一補元氣,也順便壓壓驚。』二姊忙著又夾菜又盛湯。母親搖頭攔著說:『不用,不用,我真的吃飽了,台北有點急事,今晚我們要趕回台北,妳們吃完飯,就先送妳回宿舍,我與小妹妹連夜趕回台北去。』我一頭霧水,心想台北有事,也該是由報社的人通知,為什麼會是調查局的謝小姐前來呢? 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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